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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六四」致殘學生方政回憶往事

2009年5月29日

20年前,方政還是北京一名應屆大學畢業生。出於對民主等普世價值的追求,方政同眾多年輕學子一起,參加了89年那場學運,經歷了"轟轟烈烈的56天"。就在1989年6月3日夜間至6月4日凌晨,中國當局下令進行武力鎮壓。當時從天安門廣場結束和平示威徒步返回學校的方政,為保護身邊的女同學,被從背後急速開來的一輛坦克撞倒,並碾斷了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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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6月5日:一名勇敢的抗議者攔住戒嚴部隊的坦克圖片來源: AP

身體致殘並不是"六四"給方政帶來的唯一痛苦。在過去的20年中,方政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挫折。由於受傷原因"非同一般",方政在從事殘疾人運動方面也受到當局種種刁難和阻撓。今年2月底,方政赴美接受了人權組織"人道中國"頒發的人權獎。德國之聲記者謝菲通過電話對方政進行了專訪:

德國之聲:89年天安門事件已經過去整整20年了,當年您還是在校大學生,您能講講當時您參加學生運動的情況以及在89年6月3日到6月4日凌晨的經歷嗎?


方政:當然可以。這些事情我也講過很多,也在不斷的回憶和重複。當然今年20周年也很有必要,儘管也是一個痛苦不願意回憶的事情,但是為了使更多的人依然還能記得,能夠對此更加瞭解,所以還是要回憶的。

德國之聲:我們就從89年6月3日到6月4日凌晨說起,那個時候您正在哪兒?

方政:整個六四事件的時間比較長,整個89民運大家都知道是驚心動魄的56天,參與的人也很多。對於我親身經歷的和造成直接影響的是從6月3日晚上,從天安門清場,一直到我受傷的這一段。我記得大概在十點來鐘從外圍跑過來的學生說,部隊已經開槍了。他們拿了血衣回來,說有傷亡。從這以後廣場的氣氛就顯得比較緊張了,而且那個時候也比較晚了。但是我們很多學生達成基本共識就是學生採用和平靜坐的方式。當時還沒有覺得一定會有多麼殘酷的鎮壓或發生多麼嚴重的傷亡事件。大概兩點多鐘,我們就一直能聽到廣場周圍的槍聲。在東南角我們還看到有裝甲車。大約到四點多,整個廣場的周圍布滿了部隊,包圍圈就縮小到了廣場的周圍。我們坐在紀念碑的周圍,就是廣場的核心位置,遠遠看去在廣場的四面周圍,包括人民大會堂那邊,東邊的歷史博物館那一帶,密密麻麻的鋼盔反射的冷光。當時廣場上有候德建,劉曉波四君子在那。後來他們就去跟戒嚴部隊交涉,好像達成一個協議,允許我們和平的從廣場撤出。因為我當時在廣場上正好也遇到一個我們學校低年級的女同學,平常也不是很熟悉,但是在廣場上也知道是我們學校的。當時她很緊張,很害怕,想跟我在一起,想尋求一種安全感。我那個時候還給她說,沒問題,跟我在一起,我保證你的安全。我想我們這種和平的,非暴力的不會有什麼危險,當時是還這樣安慰她。我們撤離的時候也是在一起撤離的。撤走的時候我們當時在路上也遇到一隊隊全部武裝的士兵從我們身邊走過,剛剛從南北向的新華北街拐過去,忽然傳來很多的爆炸聲,正好在我身邊也有爆炸物爆炸了,然後就升起一團來兩三米直徑的濃煙,事後我才知道這是一種毒氣彈。我身邊的女同學就站立不住了,摔倒了。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她往路邊,人行道那邊轉移。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餘光看到,有輛坦克很快地向我們開過來,正對著,很快得逼近了我。坦克前面的炮管,都快到我頭上了。速度很快,想躲閃就已經來不及了。我自己就感覺到一種很沉重的壓力在身上,整個身體有一種緊縮的感覺 ,被軋上了。當時還有點意識,坦克的履帶絞住了我的腿和褲子,拖行了我一段,震動了幾下以後,我從坦克上掉下來,滾到了馬路邊,後來就沒有知覺了。

德國之聲:您剛才提到您是為了保護身邊的一位女同學,自己不幸被坦克撞到了並且壓斷了雙腿,這位女同學的情況怎麼樣?你們還有聯繫嗎?

方政:這個女同學當時她沒事,後來躺到醫院以後,過了大概一兩天,她還到醫院來看過我。我還問她,當時怎麼樣。她說,我沒事,我只不過是 被毒氣熏暈了。比較遺憾就是,後來我從醫院回學校以後 ,因為當時北京各個大學有清查這種工作,學校清查的時候就要交待你怎麼受傷的,為什麼坦克會軋你。他們當時問的主要問題就是,是不是坦克軋的,我說我看得很清楚,就是坦克。雖然我沒有當過軍人,我也沒開過坦克。但是我認識它,都看過電影。但是校方說你這需要人證明。那誰能夠證明呢?我想當時我救的女學生,是我們學校低年級的學生,她應該能夠知道。但是很遺憾,校方告訴我說,她不能給你作證。我說為什麼,校方說這位女同學說她不瞭解當時的情況,不記得你做了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校方就說沒人給我作證。所以清查的時候,遲遲沒有給我一個結論,對我今後的分配,還有一些定型都帶來很多不利的影響。

德國之聲:據我瞭解,作為殘疾人好像有特殊的殘疾人證,是可以享受一些福利和照顧的。那您的雙腿是當年被鎮壓六四運動的坦克軋斷的,這個特殊的致殘原因,有沒有給你帶來特殊的待遇呢?我指的特殊包括正面的,也包括負面的。

方政:在北京我呆到92年,後來學校一直清查這個問題,就不了了之。我是堅持我的說法,因為他們就是懷疑,他們也不能否定我,但是他們也不能給我一個重新的認定。所以我那年正好大學畢業,也沒有分配工作,年齡也大了,總得面臨自己的謀生生活。最後我就到了海南,主要是謀生,但也受到了很多這方面的干擾。畢竟到了這些敏感的日期這些,公安就來家訪。另一個比較嚴重的侵犯我權力的就是94年的遠南運動會,是90年北京舉辦過亞運會之後中國舉辦的第二次最大規模的運動比賽。一開始我還是很幸運,成為殘疾人之後也試圖想在殘疾人體育領域裡也參與其中。過了一段時間,中殘聯的領導就來找我說,下午要找我談話。剛開始我也不太清楚,也就去了,去了之後看到鄧朴方主席也在那。當然主要是當時中殘聯的理事長姓劉,他說:"我們今天找你來,主要是想跟你聊點事情。因為我們也知道你的受傷原因,本來遠南運動會國際比賽有些部門的意見是不能讓你參加的。但是我們中殘聯經過協商覺得還是可以讓你參加這個比賽,但是你要做一個承諾和保證,因為在北京集訓是全國各地來的運動員,你在北京集訓地不要跟全國各地來的運動員談論89年六四的事情,也不要談論你受傷的原因;第二個就是在北京集訓你就安安靜靜的訓練,不要在北京跟那些死難者有關的人去聯繫,也不要跟那些關心六四民運的人有接觸;第三個要求就是說你參加這種國際比賽可能會獲得名次或者拿冠軍,可能會有國外的媒體記者會來採訪你,希望你盡量迴避。"我說為了能夠參加這個比賽,我想我可以答應你這個要求。然後就在那裡訓練了一段時間,大概到了七月中旬,有一天有人到了我的集訓地的駐地,說方政趕快拿著行李,有車等你,離開這裡。訓練部的領導在那,就說我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的比賽資格被取消了。

德國之聲:我不知道這個問題這樣問合不合適,但是我想知道,您從89年6月4日受傷至今,有沒有後悔過參加當時的學運,去保護身邊的女同學,一直到後來多少年都堅持講真話,你有沒有後悔過呢?

方政:我覺得沒有後悔過,談不上後悔。尤其像救身邊的女孩,這都是很正常的舉動。我想可能她旁邊走的是一個其他男生,也會很自然的去就身邊的女生,我想這個沒什麼。

德國之聲:您在六四二十周年之際,有什麼特別想表達的願望嗎?或者包括對中國政府的希望或者要求?以及包括當時一起參加民運的盟友等等。

方政:首先我想講的希望就是因為六四這麼多年,國內一直的打壓和封殺,真相本來就不多,也很難有真相。我們希望盡快要把這種真相公佈於世,我也希望那些參加鎮壓的軍人當中,事隔這麼多年,是不是也有人願意把當時事實說出來,這樣就全面了。

德國之聲:您在今年二月底到達美國,還領取了中國民主獎,您現在生活怎麼樣呢?

方政:我是今年2月26日來到美國,主要也是有一些參加有關紀念六四二十周年的活動,另外這邊中國民主黨有一個叫人道獎,給我這個人道救援獎,我非常高興。

德國之聲:那您現在就定居到美國了是嗎?

方政:目前還不能說就定居在美國,以後才能確定怎麼樣吧。


作者:謝菲

責編:葉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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